【韩叶】春已归来

1.流浪嘛。很多人都想过,很少人去做过。叶修是那少数人中的一个。在他二十出头,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年纪,手里抓着自己的抓绒小袄,嘴里叼着刚点的烟,就那么上了路。
那几年走南闯北,叶修包过饺子送过外卖,写过对联上过菜,为的不过是换点小钱,饭可以一顿不吃,烟钱还是要有的。谁还没点盼头呢,是吧。后来有人问他,苦吗?还行。累吗?也不那么明显。他认真地说。
那时候,他很难得在哪一个地方待上很久,总是乘兴而来,尽兴而去。
那时候,叶修头发很长。有多长?你想想,四五年不打理头发得有多长?后来有人问他,诶,是不是太穷没钱理发啊。叶修笑而不语,韩文清在旁边骂一句――屁,全留着抽大烟了!叶修这就忍不住了――诶诶,怎么说话呢?什么就叫抽大烟了?我都那种情况了,还想着缴税呢,不该表扬么?
哦,就是因为韩文清,叶修离开了他那种全职流浪的生活。
那年已经是深秋,霸图接到一个新单子,指名要韩文清亲自去办,报酬无上限。韩文清想,亲自去就亲自去呗,兴欣是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,还能比沙漠难熬么,跑一趟就跑一趟。
事实上,兴欣那个地方是个好地方,空气干净清新不说,还到处鸟语花香,小桥流水人家的。是个还挺美的小镇子。
不过韩文清顾不上欣赏,他去霸图分部取了一辆车,开了没两米又换成两轮的。看起来自行车和这个安静的地方更配。哦哟,见鬼了,韩文清还知道情调了。是啊,谁让车道窄呢,开出去塞上半天,走路的都到了。
就这样,韩文清骑着那大横杠的自行车,按着车铃出发了。
在荣耀,要找一个人很容易,你多问几个就会发现,有人见过你要找的人。他啊,我见过,你往那那那去,我看他往那边走的。
等韩文清走到之后才发现。这人和人对人外貌的理解差的不是一点半点。所以啊,在荣耀找一个人也很难。比如你说你要找一只金毛,也会有人抱着橘猫说,这难道不是吗?
过了半个月,韩文清总算理解到那个报酬无上限是什么意思。看起来很美好。也确实很美好。就是这个过程实在是和西游记有一比。自行车都报废了,韩文清顺手送给了坚称自己是个艺术家的流浪汉73号。
那天,韩文清走到郊区,正是闷热的时候,他靠在一棵柳树下休息。他有点累。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听见有人摸摸索索也靠过来,在旁边玩儿着打火机。啪嗒啪嗒――
“兄弟,有火么?”那人说。
韩文清回过头,就看见那个披着长头发的男人冲自己笑。“兄弟,有火么?”他又问了一句。
“没有。”韩文清说。
“哦,没有就算了。”那人靠着树,长长吐出一口气,就好像他已经吸了一口烟,舒服得不行。“到这儿来玩儿啊。”他淡淡地问。
“算是。”
“挺好。这地儿,安静。”
“还行。”
“慢慢歇着吧,我先撤了。”
那人说完就踱着步子走向一辆明黄色的电动三轮车,韩文清看见他白短袖后面印着的大字――兴欣网吧。
“你回城?”韩文清喊出口。
“啊。”那人熟练地把头发往耳后一压,露出半张脸来,“要我捎你一程?”
于是,韩文清就这样蜷在三轮车里,似乎也不是那么……违和。
回到城里,等到韩文清跳下车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,那人已经伸出手来:“给你打个折,给我80块。”
韩文清一时间竟无言以对,只好悻悻地摸出钱包递过去一张100元。
“等我一下。”那人在原地转了转脖子,走向一间小卖店。等他走了,韩文清也转了转自己的脖子,没发出那人卡啦卡啦的响声。
很快那人就叼着烟走出来,塞给韩文清一个面包。那人咬一口面包,快速地翻一个白眼,又转回去买了两瓶水回来,递给韩文清一瓶。韩文清看他拧开瓶盖喝下一大口水,好半天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。那人松了口气,轻快地说:“诶哟,差点儿把哥饿死。”说完那人就笑了,一手摸向屁兜,摸出一把零钱来举到眼前,数了几张出来塞到韩文清手里:“面包钱就不问你要了,买一送一,算哥请你,水钱算你自己的,三块。我补你17,自己点点啊。”
韩文清看着自己手里的零钱,沉默地放回包里。那人吃完面包似乎心情好了不少,从手腕捋下一根红皮筋把头发往后一拢扎了起来,这才让韩文清看清楚他的脸。还算干干净净的,就是黑眼圈有点吓人。那人戏谑地一挑眉,拿手肘撞韩文清:“怎么,看上我了?我就说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呢?没事儿,我不会笑话你……”
韩文清心里咯噔一下,诶,踏破铁鞋无觅处啊!“你想多了。”韩文清冷静地说。然后他咬了一口面包,肉松的,腻到不行,只好也拧开水来喝。
就一会儿功夫那人抽了三根烟,似乎是休息够了,朝韩文清摆摆手往网吧方向走。
“你在那儿上班?”
“啊。”他回头说,“今天已经耽误很久了,再不去老板得拆了我。”说着就晃着进了网吧。

2.韩文清整理好叶修的资料准备给雇主发过去,临了临了电脑没电了,一时间找不到插头,只好作罢。
他提着电脑去了兴欣网吧。前台坐了一个小姑娘,听见人声,伸手抬头:“十块一小时,身份证。”
“我找人。”韩文清说,“长头发那个店员。”
“哦,你说小甲啊。我给你叫啊。”说着她就按下一个号码,喊到,“小甲,有人找。”半晌,那边才传来一长串的呵欠。“谁?”
那姑娘看韩文清:“问你呢,你谁啊?”
“韩文清。”
“他说他叫韩文清。”
那人不耐烦极了:“不认识,不见。”说完就结束了通话。姑娘耸肩:“他不认识你。”
“我能打一个电话吗?”
那姑娘递上听筒,按下号码。
“诶,就让我睡会儿不行啊!”那人说。
“是我。搭便车那个。”
“谁?”那人似乎是反应了一会儿,才又说到,“你啊。找我干嘛?上来吧。”
电话又断了,韩文清问:“怎么上楼?”
那姑娘指指身后:“往后走,上楼第一个房间。”
“谢谢。”
韩文清刚走到楼梯口,就听见开门的声音,接着是一声重重的闷响。他走过去,看见那人抱着被子又睡过去,头发乱七八糟搭在被子上,看起来有点诡异。
“十点了,还不起。”
“我才刚睡好不好!”那人坐起身来,费力睁开眼,“找我干嘛?”
“你叫小甲?”韩文清问,这是个什么名字?
“啊。天干地支轮一遍轮回来了。明儿我就叫小乙,有问题么?”
“没有。”韩文清四下看看,也没有能坐的地方,只能继续站着,“叶秋你认识吗?”
那人瞥一眼韩文清,笑了:“哟,原来不是看上我了。”
“我只是收钱办事。”
那人还是笑,他摸过一支烟放嘴里点燃:“钱收了么?”
“没。”
“那事儿还继续干么?”
韩文清看着他那双没睡醒的眼睛,把手里的电脑包拍了两下:“刚好没电了。”
“天意。”
“跟我走?”
“走呗。为什么不走。”说着那人就跳起来,三两下换好衣服,使劲揉了几下脸,“先说好,你这算找我办事,找我办事是要收钱的。”
“了解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韩文清也不知为何,和那人一起哈哈笑起来。

3.叶修莫名其妙就和韩文清回了霸图。问他为什么,他也不知道。就像当初出来流浪,要说有个什么特别明确的理由,其实也不是那样。顶多那时候年少轻狂,头脑一热,说走就走。
到了霸图,叶修也没让韩文清给他找住处,自己拎着包就上门了。那包还是在楼下买的,黑色的布包,十五块一个,上面印了些小碎花,怪好看的。叶修就这样拎着自己新买的洗漱用品,换洗衣服进了韩文清的门。
韩文清在霸图很忙。准确来说霸图很忙。霸图干嘛的?诶,私家侦探嘛。不过现在韩文清很少亲自出马。就叶修这一次还半途而废没个结果。至少对雇主来说没个结果,被韩文清几句没找到搪塞回去,倒也没表示其他什么。
“你这事儿办成这样,你不怕毁你声誉?”叶修捧着茶缸问韩文清。
“多大点儿事。我换套衣服就能去其他地方应聘。”韩文清冷冷地说。
叶修笑得不行:“诶哟,耀大优秀毕业生是不一样啊,走哪儿不是人追着捧着?”
“你就嘴贱吧,叶修。”
叶修不说话了。他听韩文清叫他名字总觉得不自在,可能就是因为这名字不是自己说出口的。诶,矫情。他想。矫情就矫情了,哥乐意。他又想。

4.叶修在韩文清家里,借了韩文清闲置的电脑,自己在阳台上弄了个小桌子,还假模假式弄了盆仙人球,算是把阳台变成了自己的临时基地。
虽然韩文清每次回来都能看见叶修躺着晒那点发红的夕阳。其实叶修窝在那里还是干了很多事。
是要结束流浪生涯了么?叶修也不知道。他再次登陆君莫笑这个博客,看见读者留下的蜡烛,他突然发现,哦,好像没那么难受了。但是还是想起那个人,那个人说要一起去流浪。结果最后是自己一个人去的。

5.叶修和韩文清维持着这种一天见上一面的室友关系。偶尔有几句交谈,关于一直不错的天气。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不走。大概是这里晒太阳很舒服。他这样告诉自己。直到有一天他洗完澡,发现自己的头发实在是太长了,长到自己没办法独自打理。他喊到:“韩文清!”
“干嘛。”韩文清从卧室跑出来,看着拎着头发的叶修,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嫌弃,“剪掉头发能死?”
“别废话,累死哥了。快快快,帮我梳梳,明儿一早又是我一个人。”叶修拎着头发抬脚就走,韩文清抓过毛巾包在他头上一边喊着:“水弄得到处都是,你又不拖!”
“行行行,下次下次。”说着叶修就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不动了。等着韩文清拿着梳子吹风过来。
“先说我没弄过啊。”
“看出来了,赶紧的。我还等着睡觉呢!”
韩文清想,自己一定是太纵容叶修了。给别人梳头发是什么感觉?韩文清突然想问问别人,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他感觉一样。他感觉那把梳子是在自己身上一下下刮着,让他不由得绷直身体。一个不小心,手上力气就大了。韩文清去看叶修的反应。叶修慢吞吞地说:“诶,就刚才那儿,疼死我了,你给我按按。”
“……”韩文清放下梳子给叶修按摩头顶,一下一下。他看着窗户上映出的叶修的脸,这人已经睡着了。韩文清叹口气,把吹风开到最大档,对着叶修脑袋就是一通乱吹。
“我去!吓死我了!”叶修想,当然不走,哪儿去找个给自己梳头发的人呢?

6.自从有了梳头发这个先例,叶修又把剪头发这件事往后无限推迟。而韩文清不仅掌握了梳头发的技巧,在叶修的教导下,学会了扎头发。韩文清想,要是叶修在这么下去,自己可以考虑开个理发店了。

7.发现叶修的反常是最近的事情,他总是对着电脑发呆。有时候也会一个人听着电话什么也不说。
那天,叶修大半夜叫韩文清聊天。韩文清迷着戴上眼镜又被叶修嘲笑。
“不是,你还戴眼镜啊,太搞笑了!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“大晚上的,有病。”
“是是是。我有病,你多担待担待。”
那时候,韩文清才知道叶修这个人,原来不是叶秋给他的资料那么简单。他可不止是个荣大肄业生那么简单。
叶修叫韩文清起来,其实就对他唱了一段戏――唱戏四十年,知音满天下。梦里高歌气犹酣,醒来僵卧在床榻。树已老,春又寒,枯枝难再发。不恨树老难再发,但愿新树长新芽。挥手告别情何限,漫山开遍杜鹃花。
韩文清很少听戏,但这几句唱词,他还是从叶修那个不怎么高亢的烟嗓里听出了寂寥无奈。那天,他听说了一个人的名字。
“苏沐秋,我最好的朋友。”叶修说。
“他的书,马上在荣大出版社出版了。”
原来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,叶修坐在那一小方阳光下,整理一位故人的故事。叶修说,一辈子总要有那么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。

8.新书发售那天,叶修早早就出了门。韩文清上班时他已经不在了。韩文清在照例瞄一眼叶修,却只看见空房间时,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。他揉揉眼睛,想着自己最近确实没睡好,在梦里也在给叶修梳头发,听他唱戏。
那天,叶修回来的挺晚。开门时,楼上邻居路过。
“小伙子,前些日子这儿住一长头发的姑娘,那是不是小韩的女朋友啊?”阿姨挺热情,看起来挺想做媒。
叶修笑:“人哪儿看得上老韩啊,老韩脸一黑,把人吓跑了!”
“是吗?”阿姨一听这话,欢天喜地的走了。
叶修笑着摸钥匙,门却从里面打开――
“哟,今儿没上班啊?”叶修看着韩文清的黑脸,还是忍不住笑。
“晚上八点,周扒皮也让我回来了。”
叶修摸一把自己清爽的头,朝韩文清抬下巴:“怎么样?帅吧?诶,我给你说,今天我去剪头发,那人特搞笑,他一直劝我给头发焗个油,染个色,不要剪了。”
韩文清看着他,没说话,过了一会儿自己走开了。
“诶,老韩,跟你说话呢!”
韩文清拿着书,他又戴上眼镜,他指着封面上的作者名问:“你就是一叶之秋?”
叶修笑:“啊,怎么,觉得我们流浪汉不能出书啊。”
“我不是想说这个。”
叶修走向韩文清,取下他手里那本书翻了翻,嘴里啧啧有声:“《万两黄金容易得》,这还是我当流浪汉以前写的,诶哟哟,酸死了。你别看了,这年头不需要诗人。知道么?”
韩文清拉着叶修的手臂。
“干嘛?”
“……忘了。”韩文清松开手,他确实有点忘了,忘了他拉着叶修要干嘛。
叶修收起笑,合上书,正正对上韩文清的眼睛。他快速地皱眉,问:“诶,老韩,你不知道很多时候戴眼镜很不方便么?”
“有什么不方便?”
叶修又走近一点,他抬手取下韩文清的眼镜,吐出几个字:“接……吻啊。”

9.那天叶修挺惨的,他由着性子亲了韩文清,韩文清差点儿背过气去,于是遭到了叶修无休无止地嘲笑,笑到最后,叶修捂着肚子:“我去!老韩,我阑尾犯了!”两人只好奔向急诊。
手术之后叶修一直不让韩文清去看他,他说他怕一见韩文清就笑,那就完蛋了。韩文清想,自己大概是见了鬼了。

10.后来还能怎么样。叶修不用搬出去了呗。韩文清早上也不用跑到另一间房去说声我走了。说这话还得选好时间,早上七点可以,八点不可以。
为什么?因为叶修接受七点接吻,之后他还能睡着。八点就不行,醒了就只剩下想发火。这是韩文清慢慢摸索出的门道。

11.叶修用小甲这个笔名写了一本絮絮叨叨的书,关于他流浪生活的那些人和事。据说写得很淡很通透。韩文清没看过。因为他只要一拿出眼镜准备看书就会被叶修嘲笑,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毛病。
有读者来信问叶修那个长发飘飘的女神,是不是叶修的白月光,叶修又是笑个不停。不是他的女神,大概是老韩的男神。他想。还有书里面开篇就写――我骗了一个人,那个人成了我的爱人。
韩文清也就看到这么一句话,他想不通,到底是个什么事。
叶修朝着韩文清摇头叹气:“亏你还在自己做生意。”
“怎么讲?”
“那时候我不是要补你钱么?我说补你17块,你就没数一下么?”
“你给了我多少?”
“16啊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为你能看清楚我,我还帮你花了一块钱给我买了一根皮筋。”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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