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韩叶】初雪
1.狭小的电影院总是空荡荡无人问津。最火热的外国大片也不过四下散落几个人。叶修捏着票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发呆。大厅里反复放着中岛美嘉的歌,声音绵软地下落,掩盖不住一旁的小情侣质问为何还不开始检票的声音。原来电影已经过了开始的时间。叶修理了理衣服起身走到检票口,忙着扣制服扣子的小姑娘一面道歉一面大叫着跑过来。
“对不起对不起!3号厅请左转。”
影厅里没有开灯,叶修借着手机的光走到最后一排找到自己的位置。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进来,荧幕上播着无聊的广告。之前的那对情侣一前一后来到最后一排,隔着一个位子坐了下来,带着甜腻的爆米花味道。叶修往后一仰,无声地笑了一下。
又是一个发生在冬天的故事。阴差阳错的来信总是引人遐想。当年灵动的精灵演了一位母亲,叶修按了按眼睛,还是觉得她依旧是灵动的精灵，跟母亲这个形象，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。看到感冒、口罩、同色系的大衣,第一时间想起来的还是异国的女子,想念她那件没有衣兜的衣服,没能够留住的遗憾,总是在错过。叶修不禁叹了口气,一偏头,那对小情侣正抱在一起,对白声中,能听见细微又黏腻的接吻声。叶修摸了一下眉毛,换到前排的空位,他突然想起从前,暗自感叹起自己似乎很久没有那种情不自禁。
手机的屏幕亮了又暗,终于在电影的结尾完全透支了电量。叶修戴上帽子走出影院,正赶上放学时间。一辆橙黄的校车开过,几个小朋友趴在窗户上往外看,叽叽喳喳又笑又闹。看着他们,叶修不禁也笑起来,校车很快消失在十字路口,望着再次变得灰暗的路,叶修竟也生出了一点对这个地方的怜爱来,摸出手机想要拍一张照片,才想起手机已经没办法开机。
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,叶修有一点恍惚,望着飘落的细碎的落叶,以为是落了雪,冲着空气呼出一口白汽,一伸手,什么也没抓着。
闪烁的灯牌很是晃眼,叶修点起烟,走进夜色。
2.踏上火车的韩文清有点神志不清,候车室的长时间等待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。23点33分。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认时间,终于在身旁的大叔停止反复的鼾声是听到检票的广播。
韩文清已经记不起第一次坐火车的情景,那实在是太过于遥远的记忆,再加上高铁飞机的普及,对于火车的印象,竟然全数留在了电视屏幕里,伴着春节的喜庆要么就是电影里的分别场景,总没有属于自己的回忆。
入夜总是觉得清冷,虚虚盖着火车上的被子,韩文清一遍又一遍地拨着那个熟悉的号码,能听见的一直只是一句用户已关机。火车哐当哐当停了又走,不断有人来来去去。手机信号时断时续,唯一不停的只有对面上铺的鼾声,还有更远处的梦呓。韩文清掀开窗帘,望着幽深的夜,火车摇摇晃晃,他想起叶修,心里莫名地安定下来。这一次,无论如何也要说清楚。分手也好,就算以后再也见不到也好,他想要见见叶修,想再跟他说一次,明明白白告诉他自己从来不会半途而废。
室友张佳乐在两点五分发来消息问他在哪里,韩文清回了一句去找叶修。那边直接打来电话,韩文清只能听见一句断断续续的我靠,接着就是一连串听不清的吵闹声音。韩文清挂掉电话,回了消息闭目养神。太阳穴一直跳个不停,韩文清以为自己不会睡着,结果还是落入支离破碎的梦境。
叶修站在雪地里抽烟,对他说:“你很适合当一个好医生。”
3.街道深处的饭店只有一台电视机在发出声音。叶修摘下帽子坐在电视机前面,敲了两下桌上的菜单,决定吃一个牛肉汤锅。扯出笑容的服务生从后厨出来,给叶修倒上水,叶修喝了两口,猜那大概是一杯冲淡了的苦荞茶。
路灯越来越亮,玻璃门外偶尔有人走过,留下模糊不清的影子。一只雪白的哈巴狗,跑到叶修跟前转了两圈被主人叫走了。
配菜一碟一碟在桌上等了很久才等到冒着香气的汤锅。配料小碟一字排开,叶修望着他们许久,服务生问叶修是否需要帮忙,叶修回过神来说不用。
辣椒不够辣,香醋不够酸,所有的调味酱都是一股绵软的味道,裹在一起,总是少了点刺激。烫得油亮的绿色小菜带着油腻的味道。到最后,叶修叫了一瓶冰啤酒,喝了几口看着后来的客人们吃饭。
锅子里的水汽模糊掉了人的表情,隔着很远叶修还是能够感觉到他们的开心或者是难过。他举起酒杯在酒瓶上磕了一下,莫名觉得很开心。有什么可开心的?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走回家的路上碰见一群人去唱歌,落在最后的那个人戴着帽子走得很慢,叶修看了那人许久,以为那是韩文清。等到那群人走远了,叶修才笑起来,怎么会是那小孩儿,那小孩儿现在一定讨厌死自己了。
4.凌晨四点的城市有一种别样的冷清与疏离。韩文清站在广场门口,看着背着包来去的人,裹紧了大衣,站了许久觉得有什么挡住了眼睛,回过神来发现是下雪了。
出租车的司机叔叔话很少,问了去哪儿之后便安静地听广播。韩文清摸出手机,看了看时间,脑袋的胀痛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。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点点消失地干干净净。太阳穴跳得让他觉得脑袋快要裂开。如果能裂开就好了。那样,叶修会不会也会记得自己。
5.叶修一直没办法睡着,反复的惊醒,汗湿透了睡衣。他梦见了苏沐秋。苏沐秋跟他坐在院子里敲核桃,一直笑眯眯的,只是不说话。在梦里,叶修知道他不在了。叶修一个劲地跟他说话,无论怎么说苏沐秋也像是听不见一样,自顾自地剥开核桃放在手边的碟子里。
水烧了很久才热。叶修靠在浴室里抽烟,等到热水冲下来的那一刻,觉得喉咙像火燎一样痛。
听到门铃声叶修有一点意外,从猫眼里看到背着包的韩文清时,他突然感到笼罩全身的寒冷。
到底还是开了门,韩文清取下帽子,顿了很久叫了他的名字:“叶修。”那两个字不知在韩文清胸腔里荡了多久,落在叶修耳朵里还是滚烫的,带着他的心跳。叶修没说出话来,他只能抬手摸了摸韩文清的脸,拉着他进了屋。
韩文清坐在沙发的一角,低头捧着一杯感冒冲剂。叶修站在另一头吹头发,吹风筒似乎很重,叶修吹了没两下就放在一边,穿上衣服站在窗边,摸出烟来。
“突然来找你……对不起。”
“嗯。没事。”
“张佳乐说你的漫画又开始连载了,恭喜你。”
“谢谢。”
“叶修——”
突然的拥抱让叶修有点措手不及,他稳了稳神,一动没动。韩文清身上还带着清冷的空气,叶修几乎觉得自己陷落在他柔软的衣服里,又觉得空荡荡的落不到实处。仿佛抱住自己的只是冬天的一股冷风。
“下雪了。”叶修说。
“我很想你。”
叶修愣了一下,握在手里的烟有点发抖。韩文清的吻落在耳边,带着滚烫的气息,烫得叶修心里一紧,倏地滚出两颗眼泪。手里的烟被取走了,叶修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人,只觉得喉头发紧。韩文清抽了一口烟,靠在叶修肩头咳了很久。叶修的手悬在半空,最后还是落下去,轻轻拍着韩文清的背。
“不准……不准再说你只是玩玩而已那些胡话。”
叶修说不出话来,整个人僵在原地，半晌，点了一下头。韩文清松开叶修揉了揉脸,脱掉外套再次抱住了叶修。
“衣服很脏。”
叶修笑出声来,捧着韩文清的脸看了许久，吻上去。混着眼泪的亲吻,是咸的。吻了很久,两人一直盯着对方不想移开眼,抱在一起跌落在卧室的大床。
韩文清压着叶修亲吻,叶修握住他的手一抬腿用力翻身压上去。叶修望着韩文清,抬手揉了揉韩文清的头发。那双发红的眼睛一直望着自己,努力地克制住躲闪的念头。叶修盖住他的眼睛,轻声道:“傻子啊你。”说着又吻上去,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巴,压住韩文清的手:“别动。”韩文清挡住眼睛,禁不住轻轻地发抖。
叶修吻了吻韩文清的胸口,停下抚摸他后背的手。
“以后不会了。”
也不知道在承诺什么,一句话说出口,叶修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感。随之而来的是却又是铺天盖地的无力。这份感情重到自己喘不过气来。他看了看自己的手,用力抓了一把韩文清的腰,趴在他胸口,紧紧抱住了他。
韩文清醒的时候屋里没人,看着地上散落的衣服,他脱力地倒了回去。又走了吗?自己还真是不长记性。他自嘲地笑起来。
6.叶修走了很久才买到韩文清之前说过的蛋糕和退烧药,回来的路上他抽掉了半包烟。在门口摸出钥匙站了很久，得出自己依旧是一个胆小鬼的结论。
“噢，晚上好!”住在楼上的女孩提着菜大声地打招呼。
“没带钥匙啊？”
“没，我抽支烟。”
“噢，那拜拜!”
女孩走了，叶修才想起来这是电影院的小姑娘。也在同时，身后的门开了。韩文清只穿着大衣站在门口，叶修推他进去关了门。
“你还真是小孩儿啊，睡醒了找不到大人还哭呢？”叶修扫了一眼韩文清笑道，“衣服也不会穿了？”
韩文清没说话，只是站在那里望着叶修。他在门口站了很久，久到一双腿已经没了知觉。
“你自己发烧了不知道啊，啧，自己还医生呢。过来吃药。”
“你是不是不想回来。”
叶修手上没停，端着热水塞到韩文清手里，拖着他坐到沙发里。
“吃药。”
“你没回答我。”
“不回来我去哪儿？这是我家好不好？”
韩文清笑了一下，没去看叶修，只是接过水喝了药，默默回房间穿好了衣服。叶修一直在客厅抽烟，韩文清拿好包站在他身后，屋里只有热水器的声音，韩文清往前走了两步，闻到叶修身上极浓的烟味，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“我……”
“怎么？”叶修转过身，看到韩文清拿着包有一瞬的惊讶，很快他笑起来，“没请假啊？也是。”说着就低下头默默地吸烟。
“我抢救过病人，感受过他们的生命从我手底下消失。我在学着感受。我不会再这样冒失，不会再乱猜测。如果有一天，有一天你愿意……算了，我走了。”
叶修抬头。韩文清在笑。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，叶修再一次感叹表弟这位看起来不苟言笑的同学笑起来很好看。韩文清往前走了一步，取下叶修手里的烟。
“少抽点。”他说。
叶修伸手抓了一个空，韩文清又吸了一口烟，呛出了眼泪。
“到底有什么好抽的？咳咳咳——”
两人一起笑起来。叶修张开双臂，韩文清走上去抱了抱他。
“昨天，我很高兴。谢谢你。”
韩文清抓了抓头发，笑道：“我不该逼你，对不起。”
天黑了，窗外的光映在韩文清脸上，在他眼里闪烁。叶修咬紧牙，点了点头，拍了拍他的衣服，扯出一个笑，哑声道：“路上小心。”
“好。”
7.韩文清已经适应了研究生室友依旧是张佳乐的现实。每天听他吐槽对象、零食、漫画和导师。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年。寝室里多塞了一个书柜，装满了叶修的漫画和张佳乐的零食。
“老韩，明天医院我不去啊，你帮我跟老头说声。”
“自己说。”
“哎，老韩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。”张佳乐揽住韩文清的肩膀，笑嘻嘻道，“你去不去啊？我可是为了你花了好大的代价，你知不知道我——”
“走开。”
“哎，你之前不是自己问我《荣耀》后面怎么回事儿的吗？这次我——”
“我自己会看。”
“你这就没意思了啊，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!你说，你是不是不爱我了!”
韩文清掰开张佳乐的手，摸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，沉声道：“把你家疯子带走。”
“韩文清!你气死我了！韩文清!”张佳乐抱起一包零食摔门而去，过了没半分钟又开门吼了一句，“我哥签售会你爱去不去!”
半晌，张佳乐的手机叫起来——
张佳乐，未来一年的零食电影我包了，快点给我滚回来!
